2、群青-《斑斓:毕业了,当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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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告!班长,你找我?”

    “干什么去了?”

    “报告,上厕所。”

    “跟谁请假了?”

    ……

    “我有没有说过,出这扇门要打报告?”

    “报告,说过。但我只是去上个厕所……”我小声地辩解。

    “你只需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报告,有。”

    “大声点!”

    “有!”

    “门口,军姿一小时。”

    我想,这时搁在湘大,我一定会捡块板砖就往他头上砸下去了。

    可是,这已经不是湘大了,这是个我混了几天还没有摸清方位的地方——高墙四合,电网密布,里面随便哪路神仙都可以整得你服服帖帖,即使侥幸逃出了这堵围墙,没个三天时间,也走不出这片大山。

    我一边在心底骂着最狠毒的话,像一个泼妇一般恨不得把人咒死,一边乖乖地站在门口,愚蠢地保持着军姿。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班里其他人都已经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了,只有我还在站着。半个小时之后,我的身体已经抵达极限了,我一遍又一遍地从一数到六十,再回过头来从六十数到一,每过一分钟都像过一辈子那么漫长。

    一个小时,也就是晚上十点半之后,我终于结束了这痛苦的惩罚,这个时候两条腿已经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却像是被螺丝和焊点固定在身上一般。

    看着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班长,我的恶作剧心态顿生。

    “报告!”声音很大。

    张龅牙或许正梦见跟他老家的哪个村姑腻歪,嘴上还泛着难得一见的笑容,听见我的“报告”后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顺手已经打开了手电。

    龅牙压低声音:“怎么了?熄灯了不知道吗?!”

    “报告,我要上厕所!”我声音依旧很大,给人感觉上厕所是件很牛×、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般。

    “声音小点!”龅牙恨不得捂住我的嘴,“都在睡觉不知道吗?”

    “是!”

    “去吧。”

    “是。”

    从厕所回来不到一刻钟,我又跑到班长床前,大呼:“报告!”

    “又怎么了?”

    “报告,上厕所!”依旧是很牛×的声音。

    “去吧!”张龅牙翻过身去,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类似于“懒驴拉磨屎尿多”的话。

    半个小时后,我再次跑到班长床前:“报告!”

    “你又怎么了?”张龅牙的语气中含着杀气。

    “报告,上厕所。”

    “你都上了几趟厕所了?能不能利索点。”

    “报告,拉肚子。”

    “去吧!”这一句“去吧”里面似乎包含着一些妥协。在我得到指示出门的时候他追加一句,“以后你夏拙要上厕所不用报告了。”

    我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一口气跑到厕所,在里面笑了足足五分钟才宣泄完小人得志的痛快。

    我以为这一场小小的斗争以我的胜利和龅牙的妥协结束了,事实上我错了。今晚这一出事实上已经类似于我向龅牙发出了挑战——挑战他作为班长的权威,挑战部队赖以生存的铁律。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把龅牙以及龅牙背后所代表的部队权威比作大腿,那我其实连胳膊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得上大腿上一根桀骜不驯的腿毛而已。

    随后,我的耳边总是萦绕着龅牙同志的深情呼喊:

    “夏拙,去把楼道拖一拖……”

    “夏拙,去打点开水……”

    “夏拙,你多站半小时……”

    “夏拙,再跑一千米……”

    没有为什么,用张龅牙的话讲,军人的回答只有“到”和“是”。

    新兵连的第一个周末,又赶上下雨,我们一群新兵蛋子暗自窃喜:下雨看你怎么训练?

    果然,龅牙传来普洱的指示:今天休整,各班组织压被子。

    用过军被的都知道,那玩意儿七斤左右,冬凉夏暖,硬得像块棺材板,丑得像块老帆布,不适合盖却很适合叠。刚发下来的军被里面的棉絮是松的,要想把它垒成豆腐块还需一道工序,就是“压被子”。

    别看就这一道工序,却是个累死马的活。首先你要找个宽敞又平坦的地儿(一般是水泥地板或者大理石地板,脏不脏没关系,反正没人在乎这个),把被子摊开,然后拿个小凳在上面反复推、反复压,直到那蓬松的棉絮变成结实的棉饼才算大功告成。

    好好的一床棉被,我们不惜代价把它压成门板;好好的一条毛巾,我们费尽周折把它叠成豆腐块;好好的一块地板、一条马路,我们拿着牙刷蘸着洗衣粉,一寸一寸地刷……为了“内务整洁”,所有人用同一个牌子的牙膏和洗发水,所有人用同样颜色的牙刷和香皂盒,所有人穿部队统一配发的内裤和袜子……这就是秩序,是铁律,就是如来佛的掌心,无论你多牛×都无法僭越。

    压了一会儿被子,龅牙被别的班长叫出去玩“双抠”了,就剩下我们几个新兵在俱乐部。龅牙前脚一走,我的瞌睡就后脚跟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我的大脑。像武侠片里被人吹了迷药一般,我打着哈欠昏昏沉沉倒在了平铺在地的被子上。

    湘大、画室、“堕落街”、颜亦冰、刘菁……一闪而过的片段闯入我的梦境,彷徨也好,恣意也罢,回头看过去的一切是那么美好。刘菁摇着我的手问我:“你为什么要去部队?”

    我伫立在雨中不知如何回答。

    “夏拙,回来吧,回来吧!”刘菁的声音越来越急促……

    “夏拙,起来,起来!”朱聪扇了我几个耳光总算把我扇醒。

    睁开眼,前面不是刘菁那张温婉美丽的脸,而是一张普洱茶饼似的又黑又板的脸。

    我慌忙爬起来,举起右手敬了一个刚学的军礼。

    “夏拙?”看样子我已经给普洱留下深刻印象了,而且显而易见不是好的印象。

    “到!”

    “大学生?”说到“大学生”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毫不含蓄的轻蔑笑容。毫无疑问,“大学生”作为一个标签,使我们受到了歧视和不待见。后来我才知道,普洱之所以对“大学生”比较反感,是因为他自己连续考了两届军校都没上,最后费了老鼻子劲才上了个提干班,到目前为止他的“学历”栏中填的还是“大专”。

    “报告!是。”

    “就你这德行?”普洱似乎存心想看看我的反应,见我没动静,便转过身来,向闻讯匆匆赶来的手里还捏着三张扑克的龅牙宣布了他的处理决定:“二排一班都有——向右看齐——向前看!军姿一小时准备!”

    军姿,又是军姿!又他妈是军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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