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粉紫-《斑斓:毕业了,当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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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每一个傍晚,夏董事长都会把他那辆黑色桑塔纳2000停在学校前面的操场上,然后西装革履地靠在车门外,边优雅地吸烟边等我补完课放学。不得不强调的是:这些场景的背景是20世纪90年代的湖南农村,当时路上跑得最频繁的还是拖拉机和三轮车(当地方言叫“啪啪车”,因为是柴油引擎,声音特别大,一路走过发出“啪啪啪啪”的声音而得名;里面两个长条凳可以坐十来个人,是从乡下去县城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只是跑起来太颠,如果不抓稳车上某个地方,很可能从车上颠下来落在路边的水田里),西装类似于当今女人的婚纱——只有结婚的时候才穿。我强调这些只是想告诉诸位:夏跃进同志的这套装备,确实是比较“跃进”——岂止是“跃进”,简直就是“放卫星”!夏跃进的“卫星”放出来,把年轻貌美的叶馨给晃倒了。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叶馨,按理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只是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也有这么“风度翩翩”的人物。
当时我还在闷着头拼命学习英语和暗恋“叶老师”,全然顾不上周遭发生了什么:不顾叶馨老以补课之名打听夏跃进这些那些的,也不顾夏跃进老以督促学习为由打听叶馨这些那些的,更不顾叶馨补课时间越来越短,跟夏跃进交流时间越来越长,还美其名曰:齐心协力共同帮助夏拙提高英语水平。
直到有一天,老妈孙老师不再让我去叶馨那里补课,理由是我英语水平已雄踞全班第一——但为时晚矣,我去也罢不去也罢,夏跃进是要去的,不但要去,还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好像要学好英语为祖国的“四化”建设做贡献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叶馨更是好为人师无比执着,甚至连饭碗都可以不要——她真的辞去了当老师的差事,去夏跃进的“永康集团”上班了——她在夏跃进办公室里间的卧室里上班。
当全镇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这事之后,我才搞清楚状况:我的暗恋对象叶馨老师真的成了我的父亲夏跃进的对象,而我的母亲孙老师作为夏跃进同志的原配夫人,已经携款数万元、雄踞三层楼房一幢,光荣地退居二线了。
……
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已经如孙老师愿考上了最好的高中。领到通知书那天正好夏跃进和叶馨操办婚礼,据说动用小车、皮卡、客货等带轱辘的共计四十台,大宴宾客七十桌,声势浩大让人侧目。我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大闹现场,只是一个人跑到永康中学后面的小土坡上烧掉了一本厚厚的带锁的日记——里面全是跟叶馨相关的文字,部分内容缠缠绵绵如同琼瑶大婶的烂俗爱情小说,在那个夏天的午后读起来都禁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烧掉日记,我对着夏天的热风无比豪迈地说道:“夏跃进!叶馨归你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你对孙老师狠了点。你会遭报应的!”
……
回忆是个很讨嫌的东西,你想留住的,它却爱理不理,任凭岁月如白蚁一般将其啃噬得体无完肤;你想遗忘的,它却不弃不离,即使过了好多年,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依然会毫发毕现地横陈在你面前——不管你是否愿意,不管你能否接受。
大年三十的湘城突然变得沉寂、冷清甚至萧条。除了火车站还有些买不到票的民工外,街上基本空无一人。关着门的店铺如一张张突然缄默的嘴,无论吃饱与否,这一顿算是过去了,它们需要的是休息和反刍;成串的灯笼在路边高高挂着,像一枚枚过了时节还无人采摘的可怜的柿子,北风吹过它们便摇头晃脑,让人担心这些东西会随时掉下来摔得稀巴烂;在难得空旷的街上,只有塑料袋、包装纸和树叶随风起舞,不知疲倦,它们的轨迹如我们的人生一般充满了变数和未知;街角深处偶尔传来零星或密集的鞭炮声,嘈杂却温情,勾起人的回忆和乡愁。
晚饭时分,鞭炮声越发密集,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拨通了孙老师的电话。
“喂?”接电话的不是她,是个少年的声音。我顿时有些慌乱。
“你——你好——我找——孙老师。”透过听筒,我已经听到永康那边的鞭炮声、锣鼓声,还有孙老师和别人的笑声。
“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我是——她的学生。”话说出口,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妈!电话!你学生的!”我叫她孙老师,自然有人叫她“妈”;我说我是她学生,自然有人愿意当她的儿子。我高三那年,永康中学教数学的老刘带着他那没娘的小儿子补了夏跃进和我的缺。
我愣了一下,在听到孙老师声音前赶紧挂了。
是的,我不应该打搅他们逐渐平静且看似幸福的生活。
我挂掉电话,取出电池,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和璀璨烟花,听着周遭的隆隆爆竹和欢声笑语,心中感觉无限悲凉和无比落寞。今晚,有热腾的饺子端上团圆的餐桌;今晚,有厚实的红包揣在长者的口袋;今晚,有祝福的短信飞向亲友的手机。今晚,全中国都在狂欢,连回不了家的民工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都聚在一起点起了篝火喝起了啤酒玩起了爆竹。在中国,还能有什么比“过年”这两个字更有分量呢?
我打开电视和所有房间的灯,把卧室的音响开到最大,烧了开水泡好一桶方便面启开一听啤酒坐在沙发上,盯着春节联欢晚会那些无聊透顶的节目,不知今夜将如何打发。
门铃响起,我透过猫眼看见刘菁正噘着嘴皱着眉,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赶紧开门。
“你怎么回事?电话打烂都打不通?担心死我了!”她上来就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其严厉程度前所未闻。
“我手机刚……刚没电了。对不起哈,不知道您在召唤我。”
“拉倒吧你就!”刘菁缓了缓,白了我一眼,把手上的大塑料袋扔我怀里,自己脱了靴子趿拉着她的毛绒拖鞋就往沙发奔去。
“什么?”
“你的年夜饭呐!真沉,累死我了都!”刘菁爬上沙发窝在她固定的那个角落,把两个膝盖紧紧抱在怀中,像一只孵蛋的鹌鹑。
“哎——大过年的我说你能不能不说那个字?看来我真应该在门口贴个‘童言无忌’才好!”
“呃——”刘菁向我伸伸舌头,笑了笑,“对了,快点吃,等下就凉了。”
“哦!”我赶紧放下塑料袋,在茶几上把一个个餐盒打开——一共有八个,还冒着热气,怪不得她嫌沉。
“咦?糖醋里脊?!”
“你不是说你最爱吃这个吗?也不知道正不正宗。”刘菁话还没说完头就垂下去,腼腆的样子让人心疼。
我真的几乎忍不住想抱抱她。
“谢谢你!刘菁!”我真的被感动了——我都忘了上一次被感动是什么时候。
“咦!好假!呵呵,快吃吧!”刘菁冲我摆摆手,视线转向电视。
我把餐盒里的饭扒进碗里,闷头吃起来。
“对了!”刘菁突然喊了一声,“我的酒!”
“什么你的酒?大过年的别吓人行不?”
“我给你带的酒,忘了拿上来了。”
“什么酒?”
“红酒。”
我一听红酒有些嘴馋,生怕又给她带回去了,便自告奋勇:“那我下去取吧!”
“好啊!”刘菁掏出车钥匙放在茶几上,“就在楼下。”
“你哪个车啊?”
“底下红色的那个。”
我把头伸向窗外!红色的除了一辆夏利的出租车,就是一辆宝马“迷你”了!
我脚步艰难地挪到茶几前,抓起车钥匙看了看。钥匙精致小巧如同一件工艺品,上面蓝白十字相间的圆形logo,即使再车盲的我也能认出来。
“迷你酷派,你的车?”
刘菁看了我一眼,答非所问:“酒在副驾驶位子上。”
酒拿上来,我借着灯光看了一下瓶子上十分陌生的商标,“petrus”几个字母深刻地印在我的脑中。
刘菁给我倒了一杯酒。我端起高脚杯,煞有介事地晃了晃,闻了闻,再轻轻抿一口。
刘菁抿着嘴笑看着我,问道:“怎么样?”
我坦诚相告:“喝不出来。”
刘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看你那架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电视里学的,”我挠挠头,自嘲道,“至少没有像喝啤酒那样吹瓶子不是吗?”
“真不绅士!”刘菁笑过,在一旁噘起嘴,愤愤道,“也不知道客套一下,问我要不要喝点。”
“你不是要开车吗?”
刘菁没回答,反问道:“会开车吗?”
“嗯?”
“我问你会开车吗?”
“会啊。”老实说我开车的技术还是多年前在夏跃进的桑塔纳上练就的,现在已经生疏得不知是什么样了,“您有什么吩咐?”
“我开车来的,要喝酒的话你就得送我回去。现在这个时候是没有的士的。”
“哦,”我十分底气不足地应了一句,“那就别喝了——”
刘菁打断我:“你不是会开车吗?”
“喝这个吧!”我拿出一瓶橙汁,“老实说我说的‘会开车’仅限于在既没有人又没有弯道又没有坡度的路上——而且我也没有驾照。”
“夏拙,我明白了,”刘菁“咯咯”笑道,“你说的车是小时候的电动玩具车。”
“好吧我承认,你喝这个吧!”我拧开瓶盖,准备把橙汁倒进杯子里。
“不行,大过年的我陪你喝!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你怎么回去?”
“不回去了!这里又不是没地方睡。”
“啊?!”我的下巴像是被谁强行掰开一般,因为张开得太狠,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复位。
“啊什么呀,”刘菁扭过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夏拙你脑子里想啥呢!这是我的家吧?本姑娘今晚在这里你不放心吗?是怕我怎么着你还是咋的?”
我暗自想:怎么会呢,我求之不得,“不是不是,今天大年三十呢,你不跟家里团聚吗?”
“都在湘城,有什么好聚的——喝!”说罢刘菁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豪气冲天地端起杯子。
我看着她武松勇闯景阳冈一般的架势,想笑又不敢,只好谨慎地跟她碰了碰杯。
“我能不能八卦一下: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
刘菁看着我笑了笑,“还行吧——来,我们干杯!”
我举起酒杯,“春节快乐!”
刘菁笑着碰杯,“万事如意!”
我跟上,“身体健康!”
“学业顺利!”
“步步高升!”
“寿比南山!”
“福如东海!”
“财源广进!”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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