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不系之舟-《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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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有邪当初竟然在这本记录验尸之术的薄册最后,留下了《念尘》的修炼方法。

    由此可见,当时她的确已经存有必死之志。

    把林氏传家的秘法,交予姜望的那一天,她想的是什么呢?

    彼时她处在那黑云盖顶的阴翳之下,彼时所有的证据都被抹去,彼时她最后的亲人浮尸于海。彼时……与许多年前那起案件相关的所有人,无一人可靠,无一人不存疑!

    四大青牌世家,从齐武帝时期一直延续到现在,虽说声渐弱、势渐衰,但人脉何广?可彼时环顾齐国上下,竟再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这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

    强权之下,人心诡谲。

    杜防是林况的半个弟子,却亲手把林况的尸体扔到年幼的林有邪面前。

    四大青牌世家,在齐国经营了多少年。

    彻底烟消云散之时,又有谁给了一声叹息?

    正如那天林有邪问——

    “天下可信者有几人?我能信者又几人?”

    唯有姜望。

    当时她把这一切交给姜望,是给出了她最后的信任。除了是相信姜望能够好好利用她死去之后尸体上留下的线索,大约也是想要为她的父亲,留下一份传承。

    最后是姜望打晕了她,站出来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而后远走楚地。

    但是到最后姜望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辜负了她的信任呢,还是不负她的信任?

    他没有问过,林有邪也没有说过。

    而且时过境迁后,林有邪也再没有提及当时送出的这本无名之书。

    遗憾的是,姜望直到今天才将它翻开。

    林有邪啊林有邪,你去了哪里?

    ……

    武安侯府书房的灯,亮了一整晚。

    管家谢平清晨起床安排府里一天的事宜,特意吩咐经过书房附近的下人,都要悄声。后院里养着的那一班据说出身楚地的舞女,也被提前叫停了排演。

    说起来侯爷自草原把这班美人收回来后,竟也未欣赏过一次,便只是养着。

    莫非是不好此道?

    当然这个问题谢平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甚至于有一个嘴上没把门的侍女,真个将这样的疑问宣之于口,当天便被他赶出了侯府。

    褚幺早晨起床练拳的时候,师父还在书房中,他便悄声的没有打扰,自己仍练昨天的拳路。

    他是个不怕吃苦的乡下孩子,叫他读书他是头疼,但流汗的事儿他不怕,早几年就会干活挣钱哩。

    是知道师父待自己很好,才敢偶尔任性贪玩。

    整个武安侯府安静与否,其实并不会影响到此时的姜望,他完全沉浸在念尘之术的世界里。

    起初只是突发奇想,想着如果修成“念尘”,是不是能够通过这门秘术,寻找到林有邪留下的踪迹。

    念尘之术的原理,他大致上看得明白。乃是从人的“念头”着手,以“分念”在追踪目标的身上留下印记,无形无质无踪。

    而又从己身的主念出发,随时可以与分念产生感应,以此捕捉痕迹。

    这念尘不仅可以留在目标人物的念头里,还能够寄托于物。当初他和林有邪联手抓捕武一愈,就是依靠林有邪的念尘寄于翠芳萝。

    若是自己修成念尘之术,念尘和念尘之间,是否能够产生联系?自己的主念,是否能够感应林有邪的主念?

    这本无名之书翻到最后,姜望隐隐感觉,念尘之术,或许就是那把他忽略了的钥匙。

    等到真个投入到这门秘术的研修中,才愈发能够感受得到念尘之术的珍贵。

    林况无愧盛名,他这一套独门秘术,真是天才独具。在姜望的认知里,完全不逊于焰花焚城。对“念头”的开发,其意义难以估量。

    如果说左光烈的【焰花】,是革新了火行基础道术的最高标准,并以此作为自身道术体系的地基。林况的【念尘】,则几近于另拓新途。

    人之一心,瞬有千念。古往今来,自情思杂绪入手的修行者,不在少数。但林况的念尘,是第一个把念头析分出来,并加以应用的。

    这样的人物,当年若是没有卷入雷贵妃案,现在真不知是何等光景!

    在永恒流动的历史长河里,多少本该伟大的故事,都夭折半途,并未延续。历史之残酷,正在于此。历史之厚重,也在于此。

    沉浸在道术的世界里,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头偏移,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肥头大耳的大齐新任博望侯匆匆到府,推门而入,一下子就让书房显得不那么空阔了。

    他身上还套着国侯的华贵礼服,头上还带着特制的公侯玉冠——仅在行头上,同样的爵位,他就是能够比旁人多赚几块朝廷的元石去。

    紧随其后,小步连走的,正是一身诰命礼服的易十四。

    身披重甲的她,冷硬坚固如雕塑。卸下重甲的她,却是瘦弱纤柔怯生生。如今芳名已列朝议大夫家的族谱,又嫁入国侯之家的她,也终是养出了两分雍容来。

    唯独是这跟在重玄胖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还能瞧见些许往日。

    这对夫妻,眼见着是继爵典礼才结束,便匆匆上门了。

    姜望站起身来相迎,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重玄胜已经摆了摆手,很有领导风格地道:“你坐,坐下说。”

    他像是回到了自己家,在招呼等在家里的局促的穷亲戚。

    相当自然地走到自己那张特制的大椅前,舒舒服服地靠坐下来,嘴里埋怨道:“这个侯爷我是真不想当,什么世袭罔替,意思不就是要我子子孙孙都为朝廷卖命吗?说什么能者多劳,你说气人不气人?”

    有些不耐烦地将头顶玉冠扯下来,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忒累赘!这冠太大,我那边收礼太多,一时放不下,先在你这里放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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